文 | 杨金霞

“我思念故乡的小河，还有河边吱吱唱歌的水磨，哦！妈妈，如果有一片浪花向你漂来，那就是我，那就是我……”每当听到这首深情而悠扬的歌曲《那就是我》，思绪总会被歌声轻载着飘向家乡的三羊河，泪水总会禁不住溢满眼眶。

我的家乡在陇州千河南岸的杨家坡村，这里自古水草肥美、水源充足，地下随处都能见到汩汩冒出的泉水。据记载，早在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，这里就有先民繁衍生息。公元前九世纪，秦非子就在此为周室养马，因此，陇州人自古就将家乡方圆称作“养马河一带”。

打我小时候，我们村庄周围，由东到西就有五眼水泉，老先人还均给她们取了很有文化底蕴的名字，鱼龙泉、兰蕙泉、西瑞泉、鸳鸯泉。鸳鸯泉就在我家房屋后，她不像鱼龙泉、兰蕙泉、西瑞泉那样显山露水，鱼龙泉、兰蕙泉、西瑞泉都位于宝平公路南线的大路畔，如张大嘴的龙头日夜喷涌。而鸳鸯泉则如深居闺阁的大家小姐，位居村庄正西水沟的沟口，是一左一右两眼冒水泉，路人很难见到她的真实容颜，南来北往的人，只能见到村子西边淌出的涓涓清流，从早上流到晚上，从春天流到冬天，从过去流到现在，一刻也没有停息过。这条涓涓清流，就是鸳鸯泉水出泉后在地上画出的自然曲线。听老人说，村子最早时，只有杨姓、魏姓、陈姓三姓人家，老先人就将这条河取名“三家河”，后来，又借“三阳开泰”之意，给这条河又换了个很吉祥的名字“三羊河”。

记得儿时，三羊河清澈见底，河水甘甜，河两岸全是杨树、柳树、榆树等树木，河水主要供村子四、五、六生产队人、畜饮用及灌溉村子三四百亩农田。那时，我们生产队的立轮水磨和第四生产队的横轮水磨，就是用三羊河水带动的，我常跟着大人去我们生产队的磨房磨面，一到磨房，就是“咚咚咚”踩着那悬在河上的木地板，直奔磨房窄窄的后门，既胆怯又兴奋地把头伸出后门，一眼不眨地看那硕大的磨轮，在河水的打动下，不紧不慢地吱扭吱扭转动，至今那种水花四溅、飞流直下的气势记忆犹新。

那时，每到春天来临，三羊河畔的树木就一点点被春风染绿了，远远看去，犹如蜿蜒的绿色长龙。此时，河畔也就成了伙伴们抓鱼摸虾、打猪草、扭柳笛的最好去处，就连河里的鸭子、鱼儿、虾儿也像赶趟儿似，显得格外欢乐了，一时间，树上各种鸟儿敞开喉咙呼朋引伴，河里鸭子的嘎嘎声，夹杂着伙伴们柳笛的“嘟—嘟”声，汇成了一曲曲无与伦比的天籁，响彻河畔，响彻田野，给寂静了一个冬天的田野带来了生机，带来了希望。炎热的夏日，河畔又会成为田里劳作的人们乘凉、解渴的好去处，乡亲们总是在劳作疲惫时，拔腿跑到河畔，畅饮甘甜的河水，坐在河畔树下，享受凉风吹拂的舒畅，就连爱美的大姑娘也会在清澈的河水里，清洗她们那乌黑的秀发，夜幕降临时，河水又会为田间归来的人们清洗一天的风尘和疲惫。秋凉时节，蜿蜒的河畔，各种树叶次第变成黄、橙、红等不同的色彩，在如镜面似的河水倒影下，宛如彩色的丝带伸向远方，在两岸绿油油刚出土的麦苗映衬下，如一副巨大的油画，让人心旷神怡，吸引得南飞的大雁也时不时如欣赏美景一样驻足观望，“咕呱—咕呱”的叫声像是在诉说征程的疲惫。那时，我们常坐在河畔看大雁南飞，唱那不知啥年月流传下来的古老歌谣“咕噜雁，长脖子，我给掌柜家拉骡子，掌柜嫌我吃得多，我一石头砸破掌柜家的锅……”歌声伴随着凉凉的秋风，飘向田野，飘向蔚蓝的天际。而到了滴水成冰的冬天，特别是大清早，远远望去，鸳鸯泉周围就如蒸馍刚揭开的蒸笼，被白白的雾气笼罩得宛如仙界，整个河流上远远看去如白色的长龙在慢慢升腾，而升腾的水蒸气在河畔的树上、野草上又遇冷凝结成各种形状的冰凌，在阳光普照下，晶莹剔透，如梦如幻。这时，就连河床的黄胶泥都就成了孩子们暖柿子、软枣的最佳选择，因为，泉水是温热的，河水也是温热的，就连河边的淤泥也是温热的。尤其过年前几天，河畔就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了，姑嫂婆姨们几乎把家里所有能清洗的东西都拿到河边，那几日，河畔从早到晚都被孩子们的叫声、妇女们的说笑声、揉搓衣服的嚓嚓声、棒槌捶打的咚咚声笼罩着。

自从十六岁外出求学后，三羊河竟成我思念家乡、思念家人的重要标志，成了我夜晚难以入眠时魂牵梦绕的记忆，多少次在梦中，我畅饮三羊河甘甜的河水，在三羊河清澈的河水里追逐嬉戏，仿佛只有在她的怀抱里，我的灵魂才能得到安宁和洗礼。

成年后，我常给我的孩子们描述我儿时的三羊河，可无论我怎样绘声绘色，他们不是一脸狐疑，就是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，他们总会一脸愕然地来一句：“您说的那个水渠，原来还这么美？”我不怪他们不像我一样，一说起三羊河就神采飞扬，因为，他们没有见过三羊河的曾今，我真为孩子们感到遗憾和惋惜。

前段时间回老家，我怀揣着满满的童年记忆，顺着三羊河走了走，河水已经瘦得我认不出来了，河两岸零零星星的白杨树像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，几片干枯的树叶随瘦瘦的河水飘向远方。返回途中，遇见我八十高龄的叔叔，我和叔叔说起我记忆中的三羊河，没想到，一向木讷的叔叔，一下子像似来了精神，给我讲述起了他记忆中的三羊河。叔叔说，他小时候，鸳鸯泉周围树木遮天蔽日，成群白鹭和红嘴鸭在树上筑巢、嬉戏，每到傍晚，白鹭和红嘴鸭“叽叽嘎嘎”的叫声在村庄老远都能听见。还说，那时候，只要太阳一落山，家家户户大人就不让孩子出门了，因为村庄周围有狼。说据他记得，村民曾先后在三羊河上建过五座水磨呢，看着叔叔说起他记忆中的三羊河时，那满脸兴奋的表情，我知道，叔叔是陶醉在儿时的记忆中了！

我想，我的孩子没见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三羊河的风貌，而我，也没见到叔叔小时鸳鸯泉的白鹭、红嘴鸭，以及三羊河上建五盘水磨的壮观。我感叹，三羊河确实如人一样是在时间的轮回中慢慢老去了！

看着叔叔远去的背影，我失落极了，我知道，三羊河曾今的风韵只属于我们不同辈份人远去的记忆了。我忽然觉得，我和叔叔是多么的幸运啊！起码，我们会在记忆深处，不断重温儿时三羊河的景象，因为在那个家园环境还未遭到破坏的年代，虽然生活艰苦，但孩子们可以尽情的接触自然，用一颗纯净的心灵去感受自然，拥抱自然。

在我的脑海中，三羊河畔无论春夏秋冬，都是孩子们美丽的童话世界，我们在那里看湛蓝的天空，看柳絮飞扬，看鱼虾自由自在游荡，每当蝴蝶从我身边飞过，我定会停下脚步，屏气凝神看她在花丛中飞舞；而当有雨滴飘落时，我还喜欢看河面一圈一圈的涟漪，就像仔细琢磨一页页动人的图画……这一切，难道不是我一生的财富吗？

如今，无论我走到哪里，不管看见大小河流，都会想起儿时家乡的三羊河，我常感慨，如果不是我们这些亲历者，又有谁能证明家乡三羊河曾今的魅力？我只有一次次和我的长辈、我儿时的玩伴，描述三羊河的景致时，我们才会像小时候一样嘴急：“哎呀！那两个水泉！哎呀！那清澈的河水！还有河里嫩绿嫩绿的水草、暖暖的黄胶泥、清亮的鹅卵石、弯弯柳树！……”只有此刻，我们这些在三羊河畔长大的孩子，才会如回到母亲的怀抱一样，无比的舒心和惬意。

啊！三羊河，你何时才能回到我儿时的模样？